第87章 是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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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青州, 不論老天爺臉色如何，是喜是嗔，總是動人。
細雨一飄, 就是詩人筆下的煙雨江南。如果碰到了今天這樣的艷陽天，氣溫不高不低, 暖風一吹，空氣裏全是蕩漾的春意。
周綏安從身後的行政樓裏走了出來，擡頭看了看頭頂的那片天, 太陽有點刺眼, 他低頭看向了手中的那張A4紙。
一模的成績今天出來了。
他剛才去教務處拿了一張三班的成績單。
江檸考得很不錯。
語文和英語穩定發揮, 數學的理綜也有很大突破。
周綏安把那幾個數字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 把成績單折好了塞進了口袋裏。
一中的學生大都穿著校服,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沖鋒衣外套站在那裏, 看起來有些打眼。
周圍有視線落在了他身上。
周綏安轉臉看過去, 是兩個低年級的學妹，互相抓著對方的胳膊, 眼神中帶著興奮和打量, 見他望過來，又臉紅脖子赤地轉頭看向了別的方向。
周綏安收回了視線, 扣上了外套的帽子, 轉身拐進了旁邊的一家打印店。
過了幾分鐘, 他拿著幾張A4紙走了出來。
此時大課間的鈴聲剛剛敲響, 綜合樓門口有一些學生陸續路過。
周綏安找了個避光的角落，低頭看著手裏那幾張密密麻麻的A4紙。
紙上是他這幾天根據往年高考試卷和幾次聯考的試卷整理出來的一些理綜大題。
周綏安將那些題目過了一遍，確認沒什麽問題了, 拿出手機, 點開了和江檸的聊天框。
風吹動著頭頂的香樟樹。
周綏安靜靜地看著兩人的聊天框出神。
這幾天他一直在刻意避開和江檸的見面和溝通。
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他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地面對所有人, 但卻唯獨不能這樣對待江檸。
有時候，最親近的人反而會成為我們最想逃避的人。
周綏安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江檸的頭像。
他們的上一次對話是在五天前。
自己發了一張照片過去後，那邊沒有再回覆。
明明是他想要的效果，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此刻他竟然覺得有幾分失落。
周綏安嘴角勾起一個自嘲的淺笑。
他退出了聊天框，直接給駱大頭打了一個電話。
安靜的角落裏，只有他平靜到不起任何波瀾的聲音。
“在學校嗎？”
“過來一趟，我在綜合樓這邊等你。”
周綏安掛斷了電話，仰頭看著遠處。
高高的教學樓擋住了視線，只留下湛藍的一角天空。
高考只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影響到她。既然做不到若無其事，那就只能保持距離。
一切都等高考結束再說吧。
好的壞的，他都要等到她考完。
周綏安將手插進口袋，習慣性地要去拿煙。
想起來這是在學校，他手上的動作又頓住了。
“周綏安？”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欣喜的聲音。
他轉頭去看。
綠意森然的校園小徑上，一個長相精致的長發少女朝這邊一路小跑了過來。
“你怎麽在這裏？”
沈含之停在了周綏安面前，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她大概是剛剛從舞蹈房裏出來，額頭上還帶著亮晶晶的汗珠。
周綏安收回了視線，低頭看著腳下。
“有點事。”
他言簡意賅。
沈含之雙手背在身後，仰頭看著對面的周綏安，微卷的發尾隨著她身體微微晃動的動作蕩出了一點弧度。
“既然這麽巧，我請你吃頓飯吧。”
“不用。”
沈含之知道周綏安的脾氣，聽到他拒絕，絲毫不意外，臉上依舊是那副笑模樣。
“前天晚上多虧了你，給我一個感謝你的機會嘛。”
周綏安沒有回答，而是擡頭看向她身後的方向。
沈含之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有些疑惑，問：
“你在等人？”
周綏安收回了視線，目光落在了她臉上。
沈含之被看得有些臉熱。
對面的人突然開口道：
“其實那天晚上我本來不想管閑事的。”
沈含之一楞。
她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
身後突然傳來響亮的一聲：
“綏哥！”
一陣風刮過，一個壯碩的身影出現在了他們旁邊。
沈含之轉頭去看，一個身材高大、一頭卷發的男生先是沖著周綏安打了個招呼，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男生的眼神亮了起來，隨後又扭過頭擠眉弄眼地沖著周綏安使眼色。
“喲，這不是……”
沈含之有些不自然地往旁邊挪開了幾步。
眼角餘光裏，她看見周綏安遞了一個東西給那人。
“送到她手上。”
他說。
“得勒。”
那個男生又看了她一眼，這才一陣風似的跑遠了。
沈含之回過頭，攥著手心，擡頭看著周綏安，問：
“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周綏安雙手插兜低頭看著腳下，一條腿站得筆直，另一條腿微微曲起，無意識地踢著路邊的小草，他的姿態有些漫不經心，語氣也很平靜。
“那天晚上我本來是想走的，救你純屬一時興起，換做別人我也一樣救，所以……”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繼續道：
“你不用覺得欠了我什麽。”
他的目光太過坦然，言語太過直接，直接到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
沈含之站在原地，楞了半響，這才道：
“我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只是想表達一下我的感謝。”
她嘴角的笑容有幾分勉強和僵硬。
“嗯。”
周綏安點點頭。
“我只是不想麻煩。”
他看了她最後一眼，擡腿就要走。
“為什麽？”
到底是沒忍住，沈含之叫住了他，臉憋得通紅，問道：
“什麽叫‘一時興起’？”
她還記得那晚周綏安突然出現在那條小巷子裏，擋在她身前，一個人對抗對面的五六個小混混，周圍混亂一片，她擡起頭，看見了昏黃的路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淩厲又溫柔，恍若救世主。
她就那樣躲在他的身後，目光所及是他寬闊的後背和小臂上緊繃的肌肉線條，他揮出去的拳頭破開夜風，呼呼作響，拳風掃過，帶起她耳畔的碎發，撓得她臉頰發燙。
這兩天每每一回想起那晚的情景，沈含之還是會忍不住臉紅心跳。
是的，她承認，至少那一刻，她心動了。
難道那一切真的只是他口中的“一時興起”？
聽到沈含之的聲音，周綏安的腳步頓了一下。
風撩起了少年的衣角，他站在一片濃密的綠蔭中，背影看起來莫名有幾分寥落。
“因為……我想到了一個女孩。”
周綏安沒有回頭，郁郁青青的樹影落在了他肩上，他依舊是那幅閑閑姿態，只是語氣認真了許多。
“如果是她遇到了這種事情，我不想沒人站出來幫她。”
話說完，他不再停留，擡腿直接離開。
沈含之楞楞地站在原地，目光跟隨著那個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風把少女的裙角吹得淩亂。
一點光慢慢地寂滅了下去。
安靜的臥室內。
江檸對著剛開機的手機發著呆。
片刻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撥通了周綏安的手機。
還沒來得及組織好語言，聽筒裏已經傳來了冰冷的女聲：
“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江檸掛斷了電話，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過了幾秒，她將手機扔到了一旁，轉過頭靜靜地看著手邊的那幾張A4紙。
周綏安，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那天你來學校，到底是來給我送資料的，還是來見她的？
為了她，連那麽努力才拿到的保送名額也不想要了嗎？
現在為什麽又讓我找不到你？
這些天你到底在哪裏？又在做什麽呢？
江檸閉上了眼睛。
掛在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過。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江檸猛然睜開眼睛，拿起手機點開了通訊錄，她的手指上下滑動著，面色有些急切，翻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那個號碼。
沒有片刻猶豫，江檸立刻撥通了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隨後被接通了。
“餵，您好。”
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個好聽的女聲。
江檸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攥緊了手心，道：
“您好，我是江檸。”
電話那邊似乎楞了一下，隨後笑了一聲，聲音變得溫柔了幾分。
“是江同學啊，怎麽了？房子出問題了嗎？”
江檸連忙否認：
“不是，我……”
她頓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道：
“是這樣的，前段時間周綏安搬回老房子裏了，現在老師有事讓我聯系他，但是他的電話打不通，所以我想讓您把老房子的地址發給我，我直接過去找他。”
“哦……是這樣啊，那我馬上把地址給你發過去。”
“好，謝謝。”
江檸正要掛斷電話，那邊突然喊了她一聲。
“那個……江同學，小綏他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對方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江檸沈默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道：
“我不清楚，您可以親自跟他聊聊。”
電話那邊沈默了片刻，隨後道：
“好的，謝謝你。”
江檸掛斷了電話，轉頭看向了床頭櫃的方向。
花瓶裏的插著一只鮮艷的月季花。
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那支月季花還是當初那樣妍麗鮮活的模樣。
真的像周綏安說的那樣。
不會枯萎，不會雕零。
花都可以永生，那人的感情呢？
那些誓言和約定還沒有一朵花的花期長嗎？
江檸的目光有些悵然，她低頭去看手腕上的那個紅玉鐲子。
胭脂紅的玉鐲箍住了她的手腕，映著窗外透進來的光，泛著淡淡的流光。
手機振動了一下，她回過神來，低頭去看屏幕。
周綏安的姐姐給她發來了一條信息。
在看到對方發過來的地址的時候，江檸楞了一下。
她把那個地址看了好幾遍，這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周綏安和顧珅竟然住在一個別墅區。
江檸有些意外，但也不能算十分意外。
周綏安和顧珅以前好像就有點過節，這個她是知道的。
江檸握著手機，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的那只鐲子。
玉石沁涼。
周綏安，你身上到底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收拾了一下東西，出門打了一輛車。
春日和煦，街道上行人如織，兩邊高大的梧桐樹在幹凈的馬路上投下了大片濃密的陰影。
車子一路穿過繁華的主城區，往那片別墅區去了。
江檸在小區大門口下了車。
小區門口的保安早就見過江檸很多次，沒有攔她。
江檸沿著綠蔭繁茂的小徑一路往前走，最後停在了一幢別墅前。
她仰頭看著面前的這幢別墅。
這幢別墅占地面積很大，看建築風格精致又氣派，但是外墻有些斑駁，屋前的院子也是雜草叢生，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在一眾裝修得氣派高級的別墅群裏，這幢灰撲撲的別墅顯得有些突兀。
江檸的目光落在了旁邊的門牌上——19幢。
她伸手摸了摸那個門牌，抿了抿嘴角。
江檸擡手去按旁邊的門鈴。
沒有聲音。
門鈴不知道是壞了還是沒電了。
她又伸手敲了敲面前的鐵門。
鐵門上布滿了斑駁的銹跡，敲上去聲音悶沈。
她連續敲了好幾次。
裏面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最後一下，用的力氣有點大。
“吱呀”一聲，門開了。
江檸站在半開的鐵門前，望著裏面荒蕪的院子，猶豫了片刻，直接推門進去了。
這幢別墅的前後院子都很大，江檸走到了大門前，拉了一下門把手，沒有拉動，她又順著院子側面走到了後院。
擡眼的那一瞬間，江檸有些楞住了。
後院裏是一大片一大片枯萎的月季藤，淩亂地爬滿了支架，幹枯的枝葉被風垂得微微搖擺，荒涼頹敗，沒有一絲生氣，在這明媚的春光裏，看起來有一種詭異的氣息。
她收回視線，擡頭去看，房子的後門虛虛地半掩著。
江檸繞開了那些枯枝敗葉，走到了廊下。
寬闊的連廊下掛著一個精致的捕夢網，風一吹，叮啷作響。
她擡頭去看，發現這個捕夢網和周綏安掛在門前的那一個很相似。
江檸踮起腳尖伸手摸了摸頭頂上方的捕夢網。
藍紫色的羽毛觸到指尖，癢癢的，軟軟的。
周綏安，你要捕捉什麽入你的夢呢？
你也有什麽在夢中也不可解的執念嗎？
江檸收回了手，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那扇門。
別墅裏面很昏暗，窗簾緊閉，沒有一點聲音。
借著門外透進來的一點光，江檸打量了一下四周。
別墅裏面的裝修看起來雖然有些年頭了，但是十分耐看，典雅質樸，溫馨自然，又透著一股貴氣。原木色的地板鋪滿了整個客廳，家具全都是木制的，厚重有質感，表面泛著淡淡的光彩，看起來造價不菲。
旁邊的博古架上面掛著一張全家福。
照片上是一家四口。
一對中年夫妻坐在前面，身後站著他們的一對兒女，四個人臉上都是笑意盈盈的。
光線有些昏暗，看不太清。
江檸盯著那張全家福，走近了一些。
照片上的男主人戴著一副眼鏡，面容清俊。女主人眉眼含笑，渾身書卷氣。
之前打過一次照面的那個漂亮房東姐姐站在女主人身後，雖然是少女模樣，但已經出落得窈窕動人，笑容明媚燦爛，一頭漂亮的波浪卷發散落下來，海藻一般，無比吸睛。
江檸的視線看向了旁邊的那個少年。
少年大約十一二歲的模樣，身上帶著明顯的稚氣，臉頰邊還有一點嬰兒肥，眼神亮晶晶的，照片中他咧著一口白牙笑得開心，眉眼間全是自信張揚的味道。
這就是周綏安小時候的樣子嗎？
看起來還怪可愛的。
江檸的嘴角勾了勾。
“你……怎麽來了？”
安靜的客廳裏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一點疑惑和遲疑。
江檸嚇了一跳，她回頭去看——
昏暗的室內，一個身影站在陰影處，正望著這邊。
他的面容隱在一片黑暗中，看不真切，微弱的光線勾勒出了他瘦瘦高高的輪廓，幾分寥落，幾分淩厲。
江檸攥緊了手心，眼神緊緊地盯著那個身影。
那個身影動了一下，隨後朝著她的方向邁了兩步。
一張熟悉的臉暴露在了光線下。
幾天不見，周綏安似乎又瘦了很多，他的臉頰有些凹陷，眼底掛著淡淡的青色，眼球布滿血絲，看起來頹廢落魄極了。
他就站在那裏，定定地看著她，眼神晦暗不明。
“我……”
江檸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
他突然大步朝她走來，一把將她拽到了他懷中。
“是夢嗎？”
他喃喃道。
江檸楞了一下，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全都咽了回去，她擡起手，安撫性地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如果夢裏見到我，你會開心嗎？”
她輕聲問。
周綏安沒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抱緊了她，用臉不停地蹭著她的頸窩。
江檸沒有再說什麽，她伸手環住了他的腰，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體溫和呼吸。
兩人就這麽相擁著。
昏暗寂靜的室內。
她聽見了周綏安有幾分嘶啞的聲音。
“不，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的夢裏。”
夢境早已沈淪永墮，你是我僅剩的一片伊甸園。
我怎麽忍心讓你出現在我那泥濘不堪的夢境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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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一飄, 就是詩人筆下的煙雨江南。如果碰到了今天這樣的艷陽天，氣溫不高不低, 暖風一吹，空氣裏全是蕩漾的春意。
周綏安從身後的行政樓裏走了出來，擡頭看了看頭頂的那片天, 太陽有點刺眼, 他低頭看向了手中的那張A4紙。
一模的成績今天出來了。
他剛才去教務處拿了一張三班的成績單。
江檸考得很不錯。
語文和英語穩定發揮, 數學的理綜也有很大突破。
周綏安把那幾個數字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 把成績單折好了塞進了口袋裏。
一中的學生大都穿著校服,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沖鋒衣外套站在那裏, 看起來有些打眼。
周圍有視線落在了他身上。
周綏安轉臉看過去, 是兩個低年級的學妹，互相抓著對方的胳膊, 眼神中帶著興奮和打量, 見他望過來，又臉紅脖子赤地轉頭看向了別的方向。
周綏安收回了視線, 扣上了外套的帽子, 轉身拐進了旁邊的一家打印店。
過了幾分鐘, 他拿著幾張A4紙走了出來。
此時大課間的鈴聲剛剛敲響, 綜合樓門口有一些學生陸續路過。
周綏安找了個避光的角落，低頭看著手裏那幾張密密麻麻的A4紙。
紙上是他這幾天根據往年高考試卷和幾次聯考的試卷整理出來的一些理綜大題。
周綏安將那些題目過了一遍，確認沒什麽問題了, 拿出手機, 點開了和江檸的聊天框。
風吹動著頭頂的香樟樹。
周綏安靜靜地看著兩人的聊天框出神。
這幾天他一直在刻意避開和江檸的見面和溝通。
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他可以裝作若無其事地面對所有人, 但卻唯獨不能這樣對待江檸。
有時候，最親近的人反而會成為我們最想逃避的人。
周綏安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江檸的頭像。
他們的上一次對話是在五天前。
自己發了一張照片過去後，那邊沒有再回覆。
明明是他想要的效果，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此刻他竟然覺得有幾分失落。
周綏安嘴角勾起一個自嘲的淺笑。
他退出了聊天框，直接給駱大頭打了一個電話。
安靜的角落裏，只有他平靜到不起任何波瀾的聲音。
“在學校嗎？”
“過來一趟，我在綜合樓這邊等你。”
周綏安掛斷了電話，仰頭看著遠處。
高高的教學樓擋住了視線，只留下湛藍的一角天空。
高考只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影響到她。既然做不到若無其事，那就只能保持距離。
一切都等高考結束再說吧。
好的壞的，他都要等到她考完。
周綏安將手插進口袋，習慣性地要去拿煙。
想起來這是在學校，他手上的動作又頓住了。
“周綏安？”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欣喜的聲音。
他轉頭去看。
綠意森然的校園小徑上，一個長相精致的長發少女朝這邊一路小跑了過來。
“你怎麽在這裏？”
沈含之停在了周綏安面前，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她大概是剛剛從舞蹈房裏出來，額頭上還帶著亮晶晶的汗珠。
周綏安收回了視線，低頭看著腳下。
“有點事。”
他言簡意賅。
沈含之雙手背在身後，仰頭看著對面的周綏安，微卷的發尾隨著她身體微微晃動的動作蕩出了一點弧度。
“既然這麽巧，我請你吃頓飯吧。”
“不用。”
沈含之知道周綏安的脾氣，聽到他拒絕，絲毫不意外，臉上依舊是那副笑模樣。
“前天晚上多虧了你，給我一個感謝你的機會嘛。”
周綏安沒有回答，而是擡頭看向她身後的方向。
沈含之順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有些疑惑，問：
“你在等人？”
周綏安收回了視線，目光落在了她臉上。
沈含之被看得有些臉熱。
對面的人突然開口道：
“其實那天晚上我本來不想管閑事的。”
沈含之一楞。
她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
身後突然傳來響亮的一聲：
“綏哥！”
一陣風刮過，一個壯碩的身影出現在了他們旁邊。
沈含之轉頭去看，一個身材高大、一頭卷發的男生先是沖著周綏安打了個招呼，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男生的眼神亮了起來，隨後又扭過頭擠眉弄眼地沖著周綏安使眼色。
“喲，這不是……”
沈含之有些不自然地往旁邊挪開了幾步。
眼角餘光裏，她看見周綏安遞了一個東西給那人。
“送到她手上。”
他說。
“得勒。”
那個男生又看了她一眼，這才一陣風似的跑遠了。
沈含之回過頭，攥著手心，擡頭看著周綏安，問：
“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周綏安雙手插兜低頭看著腳下，一條腿站得筆直，另一條腿微微曲起，無意識地踢著路邊的小草，他的姿態有些漫不經心，語氣也很平靜。
“那天晚上我本來是想走的，救你純屬一時興起，換做別人我也一樣救，所以……”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繼續道：
“你不用覺得欠了我什麽。”
他的目光太過坦然，言語太過直接，直接到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
沈含之站在原地，楞了半響，這才道：
“我沒有什麽別的意思，只是想表達一下我的感謝。”
她嘴角的笑容有幾分勉強和僵硬。
“嗯。”
周綏安點點頭。
“我只是不想麻煩。”
他看了她最後一眼，擡腿就要走。
“為什麽？”
到底是沒忍住，沈含之叫住了他，臉憋得通紅，問道：
“什麽叫‘一時興起’？”
她還記得那晚周綏安突然出現在那條小巷子裏，擋在她身前，一個人對抗對面的五六個小混混，周圍混亂一片，她擡起頭，看見了昏黃的路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淩厲又溫柔，恍若救世主。
她就那樣躲在他的身後，目光所及是他寬闊的後背和小臂上緊繃的肌肉線條，他揮出去的拳頭破開夜風，呼呼作響，拳風掃過，帶起她耳畔的碎發，撓得她臉頰發燙。
這兩天每每一回想起那晚的情景，沈含之還是會忍不住臉紅心跳。
是的，她承認，至少那一刻，她心動了。
難道那一切真的只是他口中的“一時興起”？
聽到沈含之的聲音，周綏安的腳步頓了一下。
風撩起了少年的衣角，他站在一片濃密的綠蔭中，背影看起來莫名有幾分寥落。
“因為……我想到了一個女孩。”
周綏安沒有回頭，郁郁青青的樹影落在了他肩上，他依舊是那幅閑閑姿態，只是語氣認真了許多。
“如果是她遇到了這種事情，我不想沒人站出來幫她。”
話說完，他不再停留，擡腿直接離開。
沈含之楞楞地站在原地，目光跟隨著那個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風把少女的裙角吹得淩亂。
一點光慢慢地寂滅了下去。
安靜的臥室內。
江檸對著剛開機的手機發著呆。
片刻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撥通了周綏安的手機。
還沒來得及組織好語言，聽筒裏已經傳來了冰冷的女聲：
“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江檸掛斷了電話，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過了幾秒，她將手機扔到了一旁，轉過頭靜靜地看著手邊的那幾張A4紙。
周綏安，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那天你來學校，到底是來給我送資料的，還是來見她的？
為了她，連那麽努力才拿到的保送名額也不想要了嗎？
現在為什麽又讓我找不到你？
這些天你到底在哪裏？又在做什麽呢？
江檸閉上了眼睛。
掛在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過。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江檸猛然睜開眼睛，拿起手機點開了通訊錄，她的手指上下滑動著，面色有些急切，翻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那個號碼。
沒有片刻猶豫，江檸立刻撥通了過去。
電話響了兩聲，隨後被接通了。
“餵，您好。”
電話那邊傳來了一個好聽的女聲。
江檸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攥緊了手心，道：
“您好，我是江檸。”
電話那邊似乎楞了一下，隨後笑了一聲，聲音變得溫柔了幾分。
“是江同學啊，怎麽了？房子出問題了嗎？”
江檸連忙否認：
“不是，我……”
她頓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緒，繼續道：
“是這樣的，前段時間周綏安搬回老房子裏了，現在老師有事讓我聯系他，但是他的電話打不通，所以我想讓您把老房子的地址發給我，我直接過去找他。”
“哦……是這樣啊，那我馬上把地址給你發過去。”
“好，謝謝。”
江檸正要掛斷電話，那邊突然喊了她一聲。
“那個……江同學，小綏他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對方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江檸沈默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道：
“我不清楚，您可以親自跟他聊聊。”
電話那邊沈默了片刻，隨後道：
“好的，謝謝你。”
江檸掛斷了電話，轉頭看向了床頭櫃的方向。
花瓶裏的插著一只鮮艷的月季花。
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那支月季花還是當初那樣妍麗鮮活的模樣。
真的像周綏安說的那樣。
不會枯萎，不會雕零。
花都可以永生，那人的感情呢？
那些誓言和約定還沒有一朵花的花期長嗎？
江檸的目光有些悵然，她低頭去看手腕上的那個紅玉鐲子。
胭脂紅的玉鐲箍住了她的手腕，映著窗外透進來的光，泛著淡淡的流光。
手機振動了一下，她回過神來，低頭去看屏幕。
周綏安的姐姐給她發來了一條信息。
在看到對方發過來的地址的時候，江檸楞了一下。
她把那個地址看了好幾遍，這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周綏安和顧珅竟然住在一個別墅區。
江檸有些意外，但也不能算十分意外。
周綏安和顧珅以前好像就有點過節，這個她是知道的。
江檸握著手機，另一只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的那只鐲子。
玉石沁涼。
周綏安，你身上到底還有什麽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收拾了一下東西，出門打了一輛車。
春日和煦，街道上行人如織，兩邊高大的梧桐樹在幹凈的馬路上投下了大片濃密的陰影。
車子一路穿過繁華的主城區，往那片別墅區去了。
江檸在小區大門口下了車。
小區門口的保安早就見過江檸很多次，沒有攔她。
江檸沿著綠蔭繁茂的小徑一路往前走，最後停在了一幢別墅前。
她仰頭看著面前的這幢別墅。
這幢別墅占地面積很大，看建築風格精致又氣派，但是外墻有些斑駁，屋前的院子也是雜草叢生，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在一眾裝修得氣派高級的別墅群裏，這幢灰撲撲的別墅顯得有些突兀。
江檸的目光落在了旁邊的門牌上——19幢。
她伸手摸了摸那個門牌，抿了抿嘴角。
江檸擡手去按旁邊的門鈴。
沒有聲音。
門鈴不知道是壞了還是沒電了。
她又伸手敲了敲面前的鐵門。
鐵門上布滿了斑駁的銹跡，敲上去聲音悶沈。
她連續敲了好幾次。
裏面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最後一下，用的力氣有點大。
“吱呀”一聲，門開了。
江檸站在半開的鐵門前，望著裏面荒蕪的院子，猶豫了片刻，直接推門進去了。
這幢別墅的前後院子都很大，江檸走到了大門前，拉了一下門把手，沒有拉動，她又順著院子側面走到了後院。
擡眼的那一瞬間，江檸有些楞住了。
後院裏是一大片一大片枯萎的月季藤，淩亂地爬滿了支架，幹枯的枝葉被風垂得微微搖擺，荒涼頹敗，沒有一絲生氣，在這明媚的春光裏，看起來有一種詭異的氣息。
她收回視線，擡頭去看，房子的後門虛虛地半掩著。
江檸繞開了那些枯枝敗葉，走到了廊下。
寬闊的連廊下掛著一個精致的捕夢網，風一吹，叮啷作響。
她擡頭去看，發現這個捕夢網和周綏安掛在門前的那一個很相似。
江檸踮起腳尖伸手摸了摸頭頂上方的捕夢網。
藍紫色的羽毛觸到指尖，癢癢的，軟軟的。
周綏安，你要捕捉什麽入你的夢呢？
你也有什麽在夢中也不可解的執念嗎？
江檸收回了手，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那扇門。
別墅裏面很昏暗，窗簾緊閉，沒有一點聲音。
借著門外透進來的一點光，江檸打量了一下四周。
別墅裏面的裝修看起來雖然有些年頭了，但是十分耐看，典雅質樸，溫馨自然，又透著一股貴氣。原木色的地板鋪滿了整個客廳，家具全都是木制的，厚重有質感，表面泛著淡淡的光彩，看起來造價不菲。
旁邊的博古架上面掛著一張全家福。
照片上是一家四口。
一對中年夫妻坐在前面，身後站著他們的一對兒女，四個人臉上都是笑意盈盈的。
光線有些昏暗，看不太清。
江檸盯著那張全家福，走近了一些。
照片上的男主人戴著一副眼鏡，面容清俊。女主人眉眼含笑，渾身書卷氣。
之前打過一次照面的那個漂亮房東姐姐站在女主人身後，雖然是少女模樣，但已經出落得窈窕動人，笑容明媚燦爛，一頭漂亮的波浪卷發散落下來，海藻一般，無比吸睛。
江檸的視線看向了旁邊的那個少年。
少年大約十一二歲的模樣，身上帶著明顯的稚氣，臉頰邊還有一點嬰兒肥，眼神亮晶晶的，照片中他咧著一口白牙笑得開心，眉眼間全是自信張揚的味道。
這就是周綏安小時候的樣子嗎？
看起來還怪可愛的。
江檸的嘴角勾了勾。
“你……怎麽來了？”
安靜的客廳裏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一點疑惑和遲疑。
江檸嚇了一跳，她回頭去看——
昏暗的室內，一個身影站在陰影處，正望著這邊。
他的面容隱在一片黑暗中，看不真切，微弱的光線勾勒出了他瘦瘦高高的輪廓，幾分寥落，幾分淩厲。
江檸攥緊了手心，眼神緊緊地盯著那個身影。
那個身影動了一下，隨後朝著她的方向邁了兩步。
一張熟悉的臉暴露在了光線下。
幾天不見，周綏安似乎又瘦了很多，他的臉頰有些凹陷，眼底掛著淡淡的青色，眼球布滿血絲，看起來頹廢落魄極了。
他就站在那裏，定定地看著她，眼神晦暗不明。
“我……”
江檸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麽。
他突然大步朝她走來，一把將她拽到了他懷中。
“是夢嗎？”
他喃喃道。
江檸楞了一下，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全都咽了回去，她擡起手，安撫性地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如果夢裏見到我，你會開心嗎？”
她輕聲問。
周綏安沒有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抱緊了她，用臉不停地蹭著她的頸窩。
江檸沒有再說什麽，她伸手環住了他的腰，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體溫和呼吸。
兩人就這麽相擁著。
昏暗寂靜的室內。
她聽見了周綏安有幾分嘶啞的聲音。
“不，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的夢裏。”
夢境早已沈淪永墮，你是我僅剩的一片伊甸園。
我怎麽忍心讓你出現在我那泥濘不堪的夢境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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